012版 海右副刊

我遇到的那些可爱的人

济南时报 | 2024年10月22日

  □徐敏

  最近偶尔会想起生命中遇到的那些可爱的人。在消沉低迷的时候,他们的出现,与我或浅或深的交往,尤其会令我的世界闪耀些许微微的光亮。

  今年6月中旬,我前往位于河南省巩义市的杜甫故里参观。读了这么多年的杜甫诗歌,即将瞻仰诗圣出生的窑洞,我的心情颇有几分激动。

  给我讲解的这位李姓讲解员约四十岁,穿一条粉红色的裙子,头戴遮阳帽,声音有几分粗哑。我姑且称她为李姐。可以想象,李姐应该拿过一份讲解词熟读后在这里给游客讲解过几百遍甚至上千遍。久而久之,难免会程式化地述说杜甫的过往。事实上,刚开始时我确实感受到这种气息,然而随着交流的逐渐深入,我发现她是个真诚地热爱杜甫的可爱的人。

  杜甫的出生地是河南巩义,幼时因母亲去世寄养在洛阳姑母家。姑母待杜甫视如己出,悉心抚养,给幼年杜甫带来无尽的关爱。杜甫长大后很可能又回到巩义的家中,一直生活到二十岁左右开始“裘马轻狂”的壮游生涯。于是,我与李姐讨论起杜甫在我们脚下的巩义这片土地上究竟生活过多久的话题。说到这里,李姐抛开既有的解说词滔滔不绝地与我讨论起来。她说,她觉得杜甫中晚年虽然没有长期居住在巩义老家,但肯定回来过不少次,原因可能是探亲或者路过。

  我询问她为何会有这种结论。她说,讲得多了也逐渐喜欢上杜甫的诗,因而就读起杜诗来。读着读着发现,杜甫中晚年有不少诗作写到洛阳,“平居丧乱后,不到洛阳岑。”“洛阳大道时再清,累日喜得俱东行。”没有讲解任务的时候,她就会和其他的讲解员讨论,杜甫写的洛阳在地理意义上仅仅是当时的东都吗?因为是本地人,所以李姐更了解巩义市在历史上的行政变迁。她告诉我,巩义市在杜甫的年代属于洛阳市,而不是今天的郑州市。杜甫三十一岁时姑母就已经去世,而巩义的老家应该还有一些族人。所以他们觉得,杜甫诗歌中的洛阳很可能指的是巩义老家,杜甫完全有理由回老家探亲。只是,遵从当时的行政区划笼统地称为洛阳。

  讨论到这里,我十分惊喜这意外的收获。非专业的研究者不会了解一个县级市的行政变迁,但是本地人可以。李姐从巩义市的地理区划去推断杜甫后来有没有回过老家,这也是一种研究方法。这个学术问题还需要更缜密的考证,不过李姐能够这般与我交流杜甫,让我觉得这个朴实无华的讲解员因为热爱诗歌热爱杜甫,而看起来如此可爱。

  还有一个让我觉得十分可爱的人是著名作家王蒙,今年他曾经在山东大学做过一次讲座。王蒙如今已经是鲐背之年,距离他发表成名作《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已经过去近一个甲子年。出乎我的想象,王蒙依然精神矍铄、思维敏捷,更让我对他产生敬意的是他理性、积极的人生态度,他依然是一个可以给年轻人提供情绪价值的人。

  王蒙回忆,1963年他深受“知识分子应该经风雨、见世面”的影响,一心想要离开北京。当时,有新疆、甘肃、江西三个地方向他抛出了橄榄枝,“我在十分钟内就选择了新疆,当时就觉得越远越好。”王蒙风趣地说。他说,这件事情给他的人生经验是,大事十分钟就可以决定,至于买什么品牌的手表却两年也决定不了。时隔半个世纪,他依然流利地说出了他当时的任职:“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伊犁哈萨克自治州伊宁县巴彦岱红旗人民公社第二大队副大队长。”

  讲座中,王蒙赤诚地表达了他对文学、对这个世界的热爱,传递了非常积极的人生态度。他说,世界越是机械化,我们越是应该拥有独立的头脑和灵魂。他还坦诚地讲述几十年前第一次去美国时因为语言不通而遭遇的尴尬,他随即开始学习英语,短时间内即可以用英语交流。学习会让生命变得充盈而丰满,任何时候翻开一本书都不太晚。即便是到了90岁的今天,王蒙仍然认为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就是活到老、学到老,哪怕到生命的最后一分钟,他也会继续学习。

  听王蒙讲到这里,我忽然对“活到老、学到老”这句俗语有了全新而具象的认识。王蒙如今还保持着敏捷的思维和与时俱进的见识,身上还散发着年轻人那般明朗的活力,不就是毕生坚持学习的人生态度所带来的吗?他对学习的这种态度也影响了我,让我更加踏实而笃定地保持热爱学习的习惯。这真是一个散发暖意又可爱无比的老人啊。

  杜甫故里的讲解员李姐和作家王蒙都是我在偶然机遇下遇到的人,长久地让我觉得可爱的,是两个与我相识二十年的同学,漫长的时日中我们一直相知相惜。虽然大学毕业后我们并没有生活在一座城市,但是仍然保持着定期见面聚会的习惯。

  尤其近几年,每次和她们见面,都有让我觉得非常温暖的瞬间——她们仍然会提醒我进洗手间注意脚下湿滑,把我喜欢的食物夹到我的碗里,与我告别时会依依不舍甚至红了眼睛。无论生活还是工作,每当我说出自己的忧虑,她们都会发自内心地为我排解,让我觉得世界上永远都有能够包容我一切情绪的人。人到已经习惯去关怀别人的中年,偶尔被人宠溺,实在是幸福之极。

  往后的人生,期待遇到更多更可爱的人。